胡展奋:高音送我好心情,让我少年归来 新动态
写下这行字是准备让你不相信的:男高音给了我好心情。
多少年了,男高音一直是我调节心态的杠杆。而最初的发现则纯属偶然。
帕瓦罗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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盖因本人曾属“无去向培训艺徒”。当年的这种称呼现在想来十分奇葩,培训居然可以“无去向”,并且长达三四年,势必让你时常为自己未来的“不确定”而犯愁。单就“未决”而言,前清时有种“斩监候”庶几近是。
好朋友孟建松主管广播室,见我“没方向”,便请我听唱片。1966年以前发行的黑胶木唱片。那天先是静场。突然,一个激越到“令人发指”的男高音从喇叭冲决而出,是罡风千里在初春的三峡尽情翻飞,是裂岸怒涛在鸿蒙的河床恣意奔流,想象中一个长发飘飘的男神站在高山之巅面向旭日,面向大海……
谁?谁的声音如此令人血脉偾张?
“李双江”。李双江是谁?那还是1973年,懵懂如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,但从此一有空,就往广播室跑,天天找“李双江”,很快,迷茫与焦躁都析出了,那清澈通透的高音使人亮堂,也令周围都亮堂,特别是后来《红星照我去战斗》出来了,《北京颂歌》出来了,《延安颂》出来了,塑料薄膜唱片,大街上人人传唱,好比空谷中杀尽瘴疠的道道剑气,墨池里一扫书奴的长锋大椽,削铁如泥而所向披靡。
自此,男高音给了我好心情。
车间“龙门刨”的一个师傅叫毛申骍的,下放工厂前是扬子江合唱团的男中音,特别崇拜男高音施鸿鄂与李光羲,称他们的高音为“不朽的克罗米”,意思是光润而永不生锈,自李双江走红后,毛师傅总说他的高音C“太薄”“太险”。
我们便和他争论,男高音之美不该只有一种类别吧,“薄”,有何不可——薄如磬,薄到金属质,薄到半透明,难道不正是一种“鼓钟将将,淮水汤汤”的“金石美”吗?
那些日子,很想赖在李双江的高音里不出来。那声音属于早晨,属于朝阳。
但最终的“培训”毕竟有了“去向”。进了皖南山沟的某厂,环境污染,庸众堆积,我又迷上了总政的男高音程志。“革命人永远是年轻”——他的高音峭拔坚挺,既雷电大作又光风霁月,大雪天的“大号雪松”、晨光里的梅里雪山,特别能驱除你的脆断,你的庸常。无论受压还是受挫,每每心灰意懒时,他的声音总在一旁加持:挺住,再挺住,虽千万人吾往矣!
程志是崔嵬的颜筋,不倒的柳骨,砥砺着我们无视环境的泥沼,努力读书,为未来打好基础。
渐渐地人过中年,渐渐地油腻暗生,调节心态后我们开始注意魏松那样的强力高音。他的高音宏大富丽而开阔雄健,明亮但不锐利,饱满但不浑浊,和谐但不乡愿,一如人生进入长江的中下游,流速虽缓而险滩重重,或房贷车贷、子女教育、父母求医、职称考评;或职场失败、社交失格、家庭失和、红尘白浊,一股脑涌来,但魏松的强力高音如蒙古壮汉,如光背烈马,格外支撑人到中年的永不言败,倦怠时,可以祛乏,颓唐时可以醒酒,有志者,大可一吮那高音里的汗膻与荷尔蒙,复壮心性,重返社会。
高音送我好心情。而助我们一洗油腻,断不能错过的还有石倚洁与张喜秋,如果说李双江的高音是振奋阳气的“薄胎重器”,则石、张的高音就是釉水肥厚的“天球梅瓶”,高音突破High C之后,他们的声音居然还呈球柱状,还能轻松地上去、再上去。
高音,真好,自中年,渐向老年。
据说年过花甲,有人只喝“酱香”,有人只喝龙井,吾则终日只听“英雄高音”帕瓦罗蒂矣。
暮气渐生,惰心日滋,何以少年,唯有老帕。传统音乐界一向有言,丝不如竹,竹不如肉,人声才是最美的,而老帕又是男高音的天花板,譬之矮嘴茅台,没有之一。
高音美,就美在一个“险”字。高音险,就险在一个“破”字。差不多人人都有过唱破音的尴尬,而老帕的魅力正在于根本无虑破音的可能。他刀尖上打拳。他熔岩边信步。他“昆山玉碎凤凰叫”。他“石破天惊逗秋雨”。破与不破之间,炸与不炸之间,他揣着一枚地雷极限摩擦,台上台下共享着声带内那最后一纳米的自由跷跷板……
事实上,高音并非越高越好。必须是真声,而且高得悦耳,才入王道。曾有个唱《青藏高原》的男高音,最高到达f 3,比老帕还高4度,但我知道,他决计成不了帕瓦罗蒂。
早在1972年,帕瓦罗蒂于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和萨瑟兰同台演出《军中女郎》,在唱一段被公认为“男高音禁区”的“世界屋脊”唱段《多么快乐的一天》时,连续飙出了9个带有胸腔共鸣的高音C,团灭国际声乐界,从此“高音C王”就是帕瓦罗蒂,“英雄高音”也只属帕瓦罗蒂。
老帕就是力比多。老帕就是多巴胺。人欲不老,人欲“少年”,务必多听老帕。惟帕瓦罗蒂能使青山不改,帕瓦罗蒂能使金石为开,帕瓦罗蒂能使枯木逢春,帕瓦罗蒂能使少年归来。
写下这些感受是准备让你不信的:谛听高音让我少年归来!(胡展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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